武士是不信轮回之人。
谁能阻止年轻武士挥刀赴死的决心呢?战士的剑一挥出,必然会听见战败者的哀嚎。
某位早已作古的夸瓦战士如是说,顺便依稀记得不久之前旁边这位也复述过同样的话。复诵历史的巫女紧张地盯着林地的间隙,日光被层层枝叶所缠绕,最终只能在土地上留下如薄纱一般的阴影。
她的武士同伴像鹰一样肃立,不离身的木刀斜指向地面。尽管在外行看起来像是随便的准备姿势,但需要的话甚至用不着一个眨眼的功夫,这柄木头也能够撕裂咽喉和心脏的肌肉。
对手藏在阴影的斗篷之中,树丛和昏暗的光线掩盖了他的大部分的特征。一前一后的金属短剑摆出了迎击的架势,即使在黑暗之下也格外耀眼。一位守林人,隐藏面孔和姓名的看护者。倘若没有头顶森林与迷雾的遮蔽,此刻他们应该是在被雪覆盖的神峰阴影里对峙。
虽然说之前的旅途可能过于顺利了,但没有想到在这里就会遇上麻烦。
“你好,不受欢迎的客人。”阴影的声音率先开口。
“你好,无名的守林人。”武士回以同样低沉的嗓音,“如今已经是不流行自报家门的时代了么。”
沉默。怪异的彼此问候之后再无别的声音。风格迥异的的武士在锋利的寂静之中伫立,等待。局外之人不敢打破这种寂静。仿佛这片林地的世界之中只剩下伺机而动的武士与彼此相对的刀尖。剑与剑在相互对峙。金属和木头。没有人动作,只有一片干枯的叶子从头顶的古木上挣脱了树枝的束缚,落到两人中间的草地上。
只有这种寂静是与火焰的轮回相违的,没有流动,没有沉闷的燃烧和悼亡的烟雾。佩刀之人并非不信夜火的存在,他们像一切的同胞一样都相信生命终有燃尽的时刻。但刀刃落下、生命燃尽之前他们不相信别的东西。
直到树影的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仿佛有人在灌木丛中移动。
历史复诵者能听见自己的汗水从皮肤上滑下,滴落到铺满枯叶的地面上。然后她看见冰冷的星光从黑暗的树丛之中露出全貌——近乎悄无声息地,从影子的背后伸出,一个全身包裹的夸瓦精灵站在那里,搭在弓上的箭簇瞄准了她暴露在外的脖颈。
并非只有眼前的一人,早就应该想到的这一点。在森林之中与守林人战斗并无胜算。
努力抑制住想要叫喊的冲动,因为呼救本身没有意义。要避免在达到最后之前无谓的丢掉性命,合理的举动就只有——
而武士的动作更要抢先一步,仿佛他根本没有经过思考,而是依靠本能作出了行动。之前的剑势巧妙地变化了,在对手刺出刀尖之前向上挥刀。但这无疑会是个失误——敌人此刻在刀刃的范围边缘,而只要被避过这一击就会陷入尴尬的境地。
倘若这真的是劈斩的话。
刀刃并未像预先的那样扬起。木刀的轨迹从森林厚重的腐殖层上划过,掀起覆盖地面的落叶和泥土。坚硬的木头在空气中掠过——
很久之前,挥刀之人自己都不记得究竟该追朔到多么久远的过去。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向他喊叫。那时候他还有自己的身体,没有火焰。那个看不见的声音在指引他,那个还不是武士的孩子向一只树上的乌鸦挥刀。
后来火焰出现了,挥之不去。他记得那具羽毛残落、血肉模糊的尸骸。
——那只记忆里的黑鸟受到了惊吓,逃过了被木刀击中的命运。火焰刺痛了手心。那个低沉的声音在教导孩子。
他放开了握住的火焰,随即一阵炽热的焚风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林间的空地,将枯叶和其上满积的尘埃吹散到潮湿的空气之中。
那些藏在树影里的弓手被始料未及的奇袭所干扰,破空的弦响被狂风打乱,失去准星的箭矢成功穿过了灼人的灰尘,最终却像垂死的鸟一样坠落到地面上。武士迎面撞向对方的身影。他挥刀的时候稍稍犹豫了,于是木头在空中与金属相接、碰撞,长刀顺势收回,然后平稳地回归到对峙的位置。
没有丝毫迟疑,短暂交锋过后的双方保有相当的残心,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合理的动作。守林人在落地之前改变了姿势,如掠食的灰狼一样跃出。他在落地之时就猛地向灰色的武士踏出一大步,同时像狼一样贴近地面避过锋芒。于是属于长刀的距离优势被消解了,而守林人并不打算放过这样的机会。
空气开始变得模糊而喧嚣。
鲜有人可以切断空中的箭矢,长距离上的挥刀在这种情况下会变得迟钝。但眼前这个挥舞木刀的家伙不同,他不止是一个浪人或者装腔的术士,守林人没有时间思考他之前如何发动的突袭,他的直觉像毒蛇一样发出警告的嘶鸣。在第一次交锋扑空的情况下他仍然占据着优势——他是能在猛虎扑击之前就将其刺杀的猎人,而在身后的树丛中弓箭手正在引弓搭弦伺机而动。连思考的间隙都无,下一个呼吸到来的时候,这个家伙就会...不,必须成为一具尸体。
这样的对手只有被割开喉咙之后才能考虑其他的事情。
灰色的武士仍然没有反应,他的动作仿佛一尊雕塑在缓慢地移动。他的身体像风中之柳一样折弯,堪堪避过迎面的一击。然后他真的以那样匪夷所思的姿势仰倒了下去,与此同时腰肢为轴像蛇一样转动,自下而上地,木刀撞上来迎来的短剑。金属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箭矢被折断了。却不是被刀。
没有炽热的风,武士在结束之后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,轻轻回归到格挡之前的位置。而被一脚踢中侧腹失去平衡的对手则跌进落叶之中。即便如此,在片刻的停顿之后,回过神来的弓手才继续将手中的箭矢瞄准了空地中的旅客。
第二片树叶轻轻地落到地面上。在它与地面轻轻接触发出的声音之后,林地再一次陷入短暂的寂静之中。
“你们男人真是麻烦。”扶了扶额上的布条,旅伴兼委托人、历史复诵者卡珊德拉叹了口气,“难道就没有比互相比划刀子更好的对话办法了么?”而在场的男性都转向一旁,没有回应这个问题。
虽然这么说,也是因为所谓“更好的解决方法”来得实在有些迟,这片林地才差点就被不必要的鲜血浸透。
几分钟前。
“放下你们的武器,先生们。”声音截断了战场短暂的宁静,“否则我会为我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而后悔上一两天的。”
命令的语气。
“胆敢向朝圣者出手是难以被饶恕的冒犯。你们的名字会在晚上被烧毁,再无人记得。无论是火焰还是阴影都不再有你们的坐席。”
有一种新的寂静覆盖了这块狭小的林地,但它比之前一种更加让人背脊发凉,尽管日光仍然从树叶的空隙里肆意地洒落下来。
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声音的来源——同行的那位女士不知什么时候褪下了那件旅行斗篷,她像一棵树一样站在空气之中,但即使是京中的柳也没有历史复诵者那样柔软的身姿。不知哪里来的风吹过她的皮肤,吹过着那些被火焰和金属打造的灼痕和伤疤——每个历史复诵者的皮肤上都有着过往历史的烙印。她们皮肤上的文字是与缠绕身体的布条相承接的。但她不再是之前那位巫女了,当武士在灯火昏暗的厅堂之中初次见面时也没有见到过,迄今为止的同行之中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。
她向前踏出一步,面孔有一种冷酷的威严。
“你们的身体会朽坏,直到它再也无法忍受日益腐臭的灵魂...没有火堆会接受对历史复诵者刀剑相向的人,掘墓人将会把它们交给空气中、水中和山里的恶鬼慢慢咀嚼。”她的语言像冰冷的风一样吹过林地,其温度足以让皮肤冻结。
武士耸了耸肩,将木刀挂回自己的腰上。树丛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然后弓手从灌木中走出,手中的长弓卸下了弓弦。
没有人可以拒绝她们。
灰色的武士沉默地坐着。在火堆的对面,那位对手已经做好了简易的包扎,另一位守林人也留了下来。火焰上的茶壶正在缓慢地冒出白色的水烟。
“这是一次朝圣。”他的旅伴对他们严厉地宣称,“而据我所知即使是最严苛的时刻守林人的职责也只有守护的边境,而不是刁难无辜的旅行者。”
“我们不能这样——”
“这是一次朝圣,你们无权阻止巫女进入圣地。”
“你们携带着武器。”那位守林人指出,他仍警惕地盯着火堆旁的两人,手指放在腰间的匕首上。“而圣地不会允许携带金属之人进入。”
“见鬼,那是一柄木刀!”她漂亮地挑了个白眼,然后精致的眉毛蹙成了一团,“而这位武士大人奉命保护我的安全,我以为你会比你们照顾的木头更清楚这一点。”她仿佛又换了一副扮演的面孔,不再冰冷,但饶舌和伶俐比渡鸦更胜一筹。
“唔——”
“而且自我离开神社的时候算起还不到两个月,即便是在外侧岛屿的巫女也记得你们的树林里究竟有什么样的职责。”她挥动着手臂,火焰的铭文和繁复的历史像槲寄生一样攀附于下面的皮肤之上——守林人的誓言决无法伤害持有夸瓦戒律的人,当然一般的旅行者手中也不可能刻着这样的证明。
灰色的武士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场争论:他并不知道现在关于守林人都有些什么样的规则——虽然那些用火烙下来的东西不常改变。不过看起来无论如何他的旅伴最终都会赢得这次胜利。他缓慢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,看着那些水雾从陶土容器之中飘散开来,一直向上散去。
在他们头顶上更高处,甚至在繁茂的树冠层的上面,经年的云雾被风拨开的地方,那座山峰对旅行者露出了它的一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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